华 灯 初 上 的 城 市 ， 夜 涼 如 水 。 已 然 深 秋 ，
萧 瑟 到 极 致 的 季 节 。 这 城 市 的 霓 虹 太 刺
眼 ， 遮 掩 了 天 上 的 繁 星 。 似 乎 一 切 已 经
结 束 ， 其 实 生 活 才 刚 开 始 。
一 只 猫 向 我 走 近 ， 黑 色 的 瞳 仁 反 射 出 旅 途
的 疲 惫 。 牠 说 ： 「 能 给 我 一 碗 牛 奶 吗 ？ 一
碗 就 好 。 」 我 看 着 牠 舔 干 净 最 后 一 滴 碗 底
的 奶 渍 ， 听 牠 用 略 带 慵 懒 的 语 气 诉 说 牠 的
故 事 。
「 你 认 识 我 么 ？ 」 牠 充 满 期 待 的 望 向 我 。
我 摇 头 ， 心 里 莫 名 的 慌 张 。
「 我 并 不 属 于 这 里 ， 我 只 是 迷 失 在 了 这里
。 」 牠 眯 着 狭 长 的 双 眼 对 我 说 道 。 「 我 是
从 农 村 走 出 来 的 ， 一 只 自 负 的 猫 。那 里 有
我 真 正 的 生 活 。 有 奶 奶 专 门 照 顾 我 ， 抱 我
在 门 前 的 台 阶 上 晒 太 阳 ， 有 深 蓝 的 天 空 和
大 朵 的 白 云 ， 有 麻 雀 在 屋 檐 上 吵 闹 。 那 里
有 大 片 金 黄 的 麦 田 和 属 于 我 的 午 餐 。 村 头
的 大 杏 树 下 总 是 热 闹 非 凡 ， 一 些 干 完 农
活 的 女 人 喜 欢 坐 在 那 里 讨 论 些 家 长 里 短 的
闲话 ， 孩 子 们 光 着 膀 子 追 逐 打 闹 。 」 牠 的
嘴 角 浮 现 出 一 丝 笑 意 ， 但 是 很 快 又 消 失 了 。
「 知 道 么 ？ 我 突 然 开 始 怀 念 。 我 想 是 我 错
了 ， 的 确 是 。 」
「 为 什 么 要 出 来 ？ 」 我 问 牠 。
「 我 说 过 了 ， 是 自 负 。 我 开 始 厌 倦 那 日 复
一 日 的 单 调 与 乏 味 ， 于 是 我 选 择 出 走 ， 寻
找 另 一 种 生 活 。我 走 了 很 长 的 路 ， 走 了 很
久 ， 才 到 达 这 里 。 开 始 是 新 奇 而 兴 奋 的 ，
我 游 走 在 大 街 小 巷 之 间 ， 看 灯 红 酒 绿 ， 车
水 马 龙 ， 沉 醉 在 这 一 派 繁 华 中 忘 了 自 己 。
可 是 渐 渐 的 ， 你 知 道 的 ， 饥 饿 总 会 谋 杀 掉
一 切 理 想 。 这 里 没 有 我 的 食 物 ， 灰 白 的 马
路 上 连 一 只 老 鼠 都 没 有 。 于 是 我 只 能 绝 望
地 徘 徊 ， 祈 求 好 心 的 人 给 我 哪 怕 一 丁 点 儿
食 物 。 可 是 没 有 ， 高 跟 鞋 从 我 旁 边 经 过 ，
大 头 皮 鞋 从 我 身 边 经 过 ， 帆 布 鞋 从 我 身 边
经 过 ··· 留 给 我 的 只 有 一 串 模 糊 的 脚
印 。 我 走 向 一 个 乞 丐 ， 他 将 喂 向 嘴 边 的 一
块 面 包 撕 了 一 半 给 我 ， 干 硬 冰 冷 的 ， 却 依
旧 香 甜 。 我 陪 在 他 身 边 一 整 天 ， 一 整 天 没
有 人 给 他 一 分 同 情 ， 路 人 冷 漠 而 厌 恶 的 眼
光 刺 穿 了 他 的 脊 梁 。 夜 深 时 我 们 依 偎 着 回
去 ， 一 只 四 条 腿 的 猫 和 一 个 一 条 腿 的 人 蜷
缩 在 冰 冷 的 桥 洞 下 守 望 黎 明 。 我 突 然 想 起
家 里 的 老 奶 奶 ， 她 总 是 给 那 些 路 过 家 门 的
乞 丐 和 路 人 煮 大 碗 的 面 条 ， 双 眼 潮 湿 的 端
给 他 们 。 那 是 并 不 富 裕 的 年 代 ， 那 个 年 代
似 乎 已 经 很 远 。 」 牠 停 下 来 ， 我 看 到 它 的
眼 中 有 泪 花 在 闪 烁 。 「 日 子 越 久 ， 我 越 发
现 城 市 只 是 一 具 尸 体 ， 一 个 躯 壳 。 真 正 的
罪 恶 都 是 在 这 里 开 始 衍 生 ， 它 的 灵 魂 是 冰
冷 而 麻 木 的 ， 甚 至 自 私 。 每 个 人 都 在 小 心
翼 翼 的 设 防 ， 生 怕 别 人 会 伤 到 自 己 ， 也 有
一 些 人 总 是 处 心 积 虑 的 伤 害 别 人 。 」 我 的
心 底 突 然 涌 出 一 份 悲 凉 ， 不 知 是 为 这 个 城
市 还 是 为 牠 ， 抑 或 为 我 自 己 。
「 我 想 回 家 。 」 牠 抬 头 望 着 我 ， 泪 珠 在 灯
光 下 闪 闪 发 光 。 我 无 力 的 低 下 头 ， 只 有 沉
默 ， 死 一 般 的 沉 默 。
「 我 看 见 了 好 多 阴 暗 而 龌 龊 的 东 西 ， 该 看
的 和 不 该 看 的 。 我 看 穿 了 人 的 贪 婪 ， 虚 伪
， 自 私 以 及 残 忍 。 我 想 回 家 ， 那 里 没 有 这
些 ， 那 里 的 灵 魂 是 善 良 而 干 净 的 。 」 牠 轻
声 重 复 。 然 后 转 身 离 开 。
一 声 刺 耳 的 刹 车 穿 透 我 的 耳 膜 ， 我 抬 起 头
， 看 到 躺 在 血 泊 中 的 牠 在 无 力 的 抽 搐 ，沾
满 它 的 鲜 血 的 轮 胎 已 经 走 远 ， 留 下 一 路 尘
烟 。
「 谢 谢 …… 你 的 牛 奶 。 」 牠 微 弱 的 说 ， 眼
泪 终 于 落 了 下 来 。
我 抚 摸 牠 的 皮 毛 ， 柔 软 而 温 暖 ， 带 着 血 液
的 腥 甜 。 牠 终 于 闭 上 了 双 眼 ， 死 在 这 里 ，
肮 脏 的 城 市 。「 我 认 识 你 」 我 喃 喃 的 说 道
，「 因 为 你 就 是 我 ， 我 就 是 你 …… 」
